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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4章 認哥哥 元旦快樂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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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平元年八月初四夜, 我從家離開了。

想想也真是唏噓,我從黑夜的如意,變成黎明的妍華, 如今, 終於成了白天的麗夫人。

原來,我已經走了這麽多路, 這麽遠。

我和雲雀一起收拾了下細軟金銀,把貴重又搬不走的東西藏到地窖裏, 將所有房屋的門都鎖上, 並且叫心腹護衛阿良、阿善套了車, 在夜深人靜中離開。

馬車搖曳在漆黑悠長的小巷, 我無力地坐在車裏,盯著自己指甲上已經褪了一半的朱蔻發呆, 這個時候,睦兒應該剛吃了奶,再抱著尿一回, 玩兒一會兒,就能睡了。

我努力過不去想孩子, 可真做不到, 我無時不刻在想。

如果, 我是說如果, 李昭在我剛生出孩子那日就抱走, 我也不會這麽心疼, 也不會這麽恨他。

他拖, 我也拖。

於是拖到了今天,拖到我的心被剜走快肉,一直滴血。

我用指頭揩去眼淚, 垂眸瞧去,雲雀此時抱著她的小包袱,盤腿而坐,兩條胳膊趴在我的腿上,睡得正熟。

難為這丫頭了,累了吧,這些日子不眠不休地照顧我。

我輕輕地撫著她的頭發,正如,在過去的五個月,輕輕地撫著睦兒。

正在此時,馬車忽然停下了,半睡半醒的雲雀一驚,幾乎是下意識坐了起來,左右看,迷迷糊糊地問:“到酒樓了麽?”

車外,傳來阿良沈厚的聲音:“回夫人,那會兒咱們收拾細軟,路大人匆匆離去,好似……反正陛下來了。”

我心裏只有疲累,淡漠道:“不要停,走。”

車外的阿良猶豫了片刻,立馬答應了。

馬車搖曳間,我瞧見車窗簾子被胡馬掀開,幾日未見,胡馬的左臉紅腫,仿佛挨了打,他手緊緊抓住車,好似受了傷,一瘸一拐地跟著往前快走,兩眼瞇成了縫兒,笑吟吟地看著我:

“夫人,您猜誰來了?”

見我沒說話,胡馬緊接著道:“陛下來了,關於那日的事,路大人都給您說了吧,那個口諭其實是貴妃娘娘……”

“做什麽呀你。”

雲雀從我手裏搶過紫檀木小香扇,一個勁兒打胡馬的手:“給我松開!”

我還沒有什麽反應,雲雀卻先哭了,直罵胡馬:“一丘之貉,孩子都讓你們抱走了,還想怎樣啊,我們惹不起,躲得起總行了吧。”

“你怎麽也不懂事了。”

胡馬輕斥了聲雲雀,急得連帽子跑掉都顧不上,他目光灼灼地盯著我:“夫人,您往外看看,陛下把小皇子抱來了呢。”

聽見這話,我忙扭頭往外瞧。

夜色淒迷中,我看見不遠處停著輛華貴馬車,跟前立了好幾個穿著飛魚服、手執繡春刀的暗衛,其中就有大福子。

而李昭呢,呵,他站在最前頭,手裏抱著捧牡丹花,身上穿著當初我從挽月觀帶回來的那套黑色西裝,他人高,褲子稍有些短,都露出了腳踝。

多日未見,他好似清瘦了些,人有些憔悴。

在我們四目相對間,他面上一喜,眼裏含著虧欠、期待還有神采,不知是不是頭一次穿西裝,有點不太好意思,拽了下袖子和下擺,疾步往我這邊行來。

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,不哭不笑不說話。

他呆住,欲言又止。

我被騙了,兒子沒來。

他穿這衣服什麽意思?道歉?或者給我溫柔愛意,哄我忘記母子分離?

我搖了搖頭,不再看他,懶懶地靠在車壁上。

而此時,雲雀擔憂地看了我一眼,這丫頭啐了口,一把推開胡馬的頭,緊接著,她從包袱裏找出個鑲了寶石的金臂釧,狠狠地砸了出去,我聽見胡馬慘叫了聲,不知砸在了頭上還是身上。

雲雀趴在車窗邊,頭伸出去,喝罵:“別再找我了!咱們從今兒開始一刀兩斷!還有,我們家已經上鎖了,要是少什麽東西了,就是賊偷的,賊!負心賊!”

我沒想到,向來溫馴的雲雀發起火來,竟這樣厲害。

真的,當了母親後,眼窩子就淺,尤其最近發生這樣的事,很容易掉眼淚,但我忍住,咬牙忍住,我不想再讓雲雀擔心。

“好啦好啦,別氣啦。”

我將雲雀拉回來,囑咐阿良和阿善馬車趕快些。

剛準備岔開話頭,和雲雀說點旁的,沒想到這丫頭撲在我身上,哭得直喘,不住地罵:“胡馬那廝助紂為虐,我恨死他了,趕明兒我就隨便找個男人嫁了,再不理他。”

“不哭不哭。”

我笑著安慰:“瞧瞧,我們家大小姐這眼淚都要成河,能給我洗紗衣了。”

“夫人。”

雲雀扁著嘴,輕打了下我的肩:“人家正難受著。”

轉而,這丫頭忽然坐直了身子,癡楞住,問:“奴方才是不是嘴快,把陛下也罵了?”

“沒事。”

我攬住雲雀,笑道:“我現在懶得和他說話,一個字都不想說,否則,罵的比你還厲害。”

忽然,我再次看見車簾被胡馬掀開,他氣喘籲籲地跟著跑,額上被砸出個血印子,瞪了眼雲雀,無奈地沖我一笑,勸我:“何必這樣呢夫人,傷了陛下顏面,對您有什麽好?瞧,陛下惱了,原本逢五逢十約定,他改成了每月初一十五,算老奴求您了,有什麽話,咱們回家裏慢慢說。”

“十五那日,我會準時回來看兒子,勞煩公公多費心,照顧好咱們睦兒。”

我拍了拍胡馬的手,笑道:“雲雀也是向著我,她對公公沒什麽惡意,公公別計較,過些日子火鍋店開張,定給公公留個雅間,一定要過來品嘗。”

說罷這話,我將車簾從胡馬手裏抽出來,並且從包袱裏,將裝了五千兩銀票的錦盒拿出來,掂了掂,扔出車外,同時催促阿良阿善,將馬車再趕快些。

……

朱雀街是長安最熱鬧的地方之一,這裏秦樓酒館林立,入夜後,各色花燈閃爍,四處充斥著香車寶馬。

擺夜攤的小販叫賣聲此起彼伏,酒樓裏燈火通明,隱隱傳來醉人的酒香,還有彈唱妓.女動人的歌聲。

而我盤下的酒樓,此時黑燈瞎火,在一片熱鬧中顯得有些突兀。

我讓護衛將車趕到後巷,打算後門進去。

方才在馬車上時,我將帶出來的所有財物交給雲雀,包括首飾、睦兒的滿月禮還有些昂貴的衣料,囑咐雲雀:“而今你就是姐的管家了,日後用銀子的地方多,咱倆暫時苦些沒事,以後肯定能掙回來的。”

聽罷這話,雲雀後悔得要命:“早知道這樣,就不把那個臂釧扔了,當掉還能換一二百兩呢。”

我撲哧一笑,輕擰了下這丫頭的臉蛋:“沒事兒,我也扔了,扔了解氣。”

在車上清點完財物,我特意交代阿良,帶著珍貴藥材,幫我走一趟洛陽,聽說榮國公夫人重病,國公爺和三公子、公主都對我有大恩,這點藥也算我的一點心意。

盡管我知道,國公夫人的病多半是李昭捏造的,哄騙月瑟和子風回去,但,該盡的心和人情,我還是要盡的。

下了馬車後,我將面紗戴好,進了酒樓後門。

四處看去,大堂那邊點著燈,穿著馬褂長袍的小二在擦洗桌椅、木招牌還有半人來高的落地青花瓷瓶。

謔,幾日沒來,酒樓裝飾進度非常快,正中間是個圓形水池,裏頭安放了極漂亮的石假山。

假山上有迎客松,松樹下則有個釣魚老叟,假山跟前則是頭用漢白玉雕刻而成的羊,有交角有須,姿態矯健,踏水而飛,水池裏堆放了鵝卵石,還養了許多紅色小鯉魚。

淩空懸掛著非常有特色的吊燈,櫃臺後邊的墻上掛著巴掌大小的木招牌,一半是酒樓素日裏經營的招牌菜,另一半則是火鍋的葷素配菜。

二樓太黑,我就沒上去看。

店裏的小二看見我來了,忙笑著打招呼,說李少和莫管家此時正在後廚呢,問我,要不要知會他們一聲。

我忙說不必了。

看了圈大廳,我滿懷愉悅地帶著雲雀和護衛往後廚去。

離得老遠就看見廚房燈火通明,李少和酒樓的莫管事背對著我,站在裏頭,一個拿著流水賬本在記,另一個則清點酒菜。

李少今兒穿了身寶藍色夾紗直裰,頭戴玉冠,他生了一雙桃花眼,皮膚白皙,雖說三十多歲,但保養得甚好,貌相還算英俊。

李少其實名喚李鑒,繼承父業後做出了些名頭,街面上人都尊敬地稱他一聲李少。

他並沒有察覺到我來,仍背對著我,揉了下發酸的雙眼,一邊看賬,一邊笑罵莫管事:“仔細些,過會兒麗夫人來了,咱們得一筆筆給她交代清楚。”

莫管事翻看著一壇壇名酒,笑道:“明兒不能來麽,非要大晚上過來,她家下人好兇,一腳踹開我家門,讓我趕緊回酒樓等她。”

我一楞,立馬了然,想必我前腳從家離開,李昭後腳就派人過來催李少、莫掌櫃“接駕”。

煩不煩,真是沒完沒了地幹涉。

“你還說呢。”

李少搖頭一笑,手指摸著鼻下修剪得整齊的胡須:“爺今兒新納了個姨娘,脫了衣裳,進了洞房。”

他兩指成劍狀,指向自己的底下,壞笑:“剛亮出寶劍,要到敵營探探虛實,打算大肆殺伐一番,就叫人從被窩裏拉出來了。”

莫管事大笑,緊接著問:“那位麗夫人什麽來頭,這麽大的款兒,敢這般支使東家您,莫不是京中哪位大人家的外室?”

“行了,少扯淡。”

李少白了眼莫管事。

那莫管事笑道:“算我猜對了?對了東家,您見過那位夫人的真面目沒?她一直戴著面紗,頭些日子過來盯裝飾,我們底下人都好奇她到底長什麽樣兒,甚至開了個小賭局,猜她是俊是醜,依我看,身段是極品,那雙露在外面的眼睛又媚又水靈,說話帶著點南方腔,軟綿綿的,還怪好聽的,應該是個美人兒吧。”

“越說越過分了。”

李少合上賬本,半正色半開玩笑:“別亂猜,她臉上有疾,不方便露臉,這才放下面紗,還有,人家可不是什麽權臣公爵的外室,那是我失散多年的妹子,懂?”

莫掌櫃順著李少的話頭,打趣:“原來咱們老東家還有這麽段風流韻事,哈哈哈,老太太知道麽。”

李少大笑:“我娘若是知道,非得把我爹靈位給燒了,哈哈哈。”

說到這兒,李少打了個哈切,有些不滿地咕噥道:“大夏天弄什麽火鍋,還羊肉,不怕吃了嘴裏起泡、上火拉稀?得,都是祖宗……”

聽到此,我莞爾一笑,攜著雲雀走上前,從後面輕拍了李少的肩,將這男人嚇得哎呦了聲,立馬轉身。

他看見我來了,大窘,眼珠子左右亂看,呵斥莫管事:“再他媽的胡說,老子就把你舌頭拔下來泡酒!”

說到這兒,李少笑著給我抱拳行禮:“麗夫人,您來了呀。”

“李大哥,小妹當不起。”

我忙虛扶起李少的胳膊,笑道:“真對不起啦,來的匆忙,誤了大哥的好事。”

李少低下頭,一直用袖子抹汗,連連說哪有哪有,強笑道:“過、過幾日咱就能開張了。”

說到這兒,李少側過身子,請我進來,遞上賬冊,笑道:“草民,哦不對,在下這幾日已經按單子將菜品采購齊全了,夫人過過目,若是哪裏不滿意,我再去置辦。”

“這個不急。”

我讓莫管事帶雲雀回屋裏睡覺,雲雀雖然困得眼皮打架,可不想離開我,堅持陪著。

我搖搖頭,由著她,然後請李少入座,找了壇紹興黃,給他滿上,又給自己滿了杯,撂開面紗,一飲而盡,問李少:“在商言商,小妹是認認真真地做生意,若火鍋真的是賠本的買賣,那咱們及時止損,另外想轍,李大哥實在不用為了哄我,把銀錢砸進來。”

“那倒也不是。”

李少亦幹了酒,笑道:“現在天熱,可能沒多少人樂意吃,但過了中秋,應該就紅火了,前兒咱們廚子炒底料,香味飄出去,已經有好些人打聽是什麽菜。再說咱們把冰供應上,酒樓裏涼快,想必也有人樂意吃。”

我再次給他滿上酒,細思了片刻。

我明白,李少是為了哄我高興,亦或說,哄李昭高興。

如他所說,生意多如牛毛,萬兒八千兩的出入,沒什麽值得緊張。

所以一個火鍋酒樓賠了,對他來說根本不算回事,他壓根不在乎。

我連喝了好幾杯酒,試探著問:“那這樣吧李大哥,咱們先試著經營一個月,看看效果。”

許是察覺到我的些許擔憂,李少也認真起來,四下看了圈滿廚房的辣椒、筍、肉等物,沈吟片刻,笑道:“行,咱先把日子定下,就這個月中旬開張,這幾天陸續找著食客試吃,然後派人出去口耳相傳火鍋的美味,營造一種神秘和好奇的感覺,酒樓嘛,主要還是以賣酒為盈利的大頭,開業當日酒水價格調低幾成,即便火鍋這門生意最後賠,想來最開始也不會差到哪兒,能將咱們前期砸進去的本錢掙回來,把賬面給鋪平。”

“好,全聽你的。”

我忙點頭,將紹興黃一飲而盡,有了點醉意,頭隱隱發暈,笑道:“小妹結合李大哥的話,細想了下,有個詞兒叫東施效顰,譬如咱們請個非常有名的人來酒樓試吃,那會不會引起模仿、追隨?多請些這樣的人,那會不會造成種轟動?當然,咱們可以給這些名人一些費用,總不能讓人家白幹活兒嘛。”

李少眼前一亮,沒了一開始那種敷衍,不禁湊近我,笑道:“妹子說的好,長安有個酒樓,名喚不知春,其實酒菜做的一塌糊塗,可就是紅火,正是因為那酒樓常有豪貴名人光顧,大家就默認那酒樓好,譬如謝三爺,就是不知春酒樓的常客。”

我的思路越來越清晰,笑道:“可惜謝三爺回洛陽了,否則肯定會幫咱這個忙,小妹在長安人生地不熟,再想不到其他有聲望的人物,李大哥可有想法?”

李少笑笑:“這個不難,我就能請來些侯門豪貴,只是受人追捧的人物難找,高官最好,去年三王之亂立功的名臣,若能來一位,那咱們就不愁了,便是做出坨屎,我也能把它賣成金子,文人雅士次之,子風不在……”

他沈吟片刻,一拍大腿:“我倒是想起一人,書畫大家朱九齡,去年袁大人在江州抗敵,城墻懸掛帝像,就是出自此人之手,只是這廝脾氣古怪得很,一般人請不動,為了畫好仕女美人圖,他常年浪蕩於煙花之地,是個風流俊雅的人物。”

“請不動也要請。”

我手指點著桌面,皺眉道:“名臣……我應該能請動兵部侍郎梅濂。”

“喔呦,那可太好了。”

李少激動不已,忽而偷摸瞟了我一眼,笑著問:“會不會……不方便。”

“沒什麽不方便的,下個帖子,讓他到日子來就行。”

……

定下計劃後,我整個人輕松不少。

我瞧見雲雀已經困得趴桌子上睡著了,便催促雲雀起來,趕緊去屋裏把床鋪行李整理一下,讓她先睡,不必等我,並且,我讓李少和莫掌櫃等人也回去歇息,明早再碰頭。

等人都走後,我拿著賬冊看了會兒。

夜實在太靜,護衛阿善坐在廚房門口,已經靠墻睡著了。

我挽起袖子,在木盆裏倒了些水,擰了個手巾,開始擦洗廚房的碗筷、案桌、菜刀……即便鍋底,我都洗了個鋥亮。

因為只有一直忙,我才能忘記睦兒。

忘記兒子,忘記兒子。

對,那會兒李少提起和個人,叫朱九齡?不管是多刁鉆的人,我一定要拿下。

還有,明天開始試吃火鍋,我也要在場,及時記錄下問題,趕緊改進。

驀地,我又想起了睦兒,他現在睡著了吧,夜裏餓了,奶娘會不會及時給他餵奶。

怎麽又想起兒子了!

我恨得將抹布摔到盆子裏,汙水濺了我一臉。

我將面紗取下,從袖中掏出方帕子,正準備擦臉,誰知就在此時,已經離去的李少忽然折了回來,走到廚房門口,道:

“忘記告訴夫人了,我在酒樓附近有個小宅院,最是清凈,一直讓外室住,待會兒我就過去,把屋子騰出來,夫人明日就搬過去,畢竟酒樓人龍混雜……”

他正說著,瞧見我取下面紗,楞了下神兒,眼裏似乎閃過驚艷之色,咽了口唾沫,趕忙側過身,再次用袖子抹額上的汗:“抱歉了夫人,在下不是有意偷窺,您忙您忙,在下告辭了。”

說罷這話,他急忙走了。

我還沒反應過來,看見這男人又倒退了回來。

他側著身子站定,斜眼用餘光偷瞄我,笑道:“在下雖不曉得夫人為何流淚,若是能說,在下願意聽您傾訴,若是不能說,那在下可以陪您一醉方休。在下明兒給您帶蟹黃包吃,吃了就高興了。”

我笑笑,屈膝給他見了一禮:“多謝李大哥了,小妹等著吃,咱們明兒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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